■钱红莉
苏轼诗云:惆怅东栏一株雪,人生看得几清明。
清明时节,梨花胜雪,万物纷纷迎来另一层境界。清明节,亦称踏青节、祭祖节。二十四节气里,唯有清明节兼具自然与人文两大内涵,既是自然节气点,也是传统节日。在吾乡,逝去的先人均葬在山中。清明当日,孩子们都要跟着大人进山上坟。给童年的我留下深刻印象的,是群山隐隐中,摇曳着如火如荼的映山红,绚烂至极。我们总要摘一捧映山红带回家,以清水储养,多日不萎。
如今,久居城市,多年不见映山红,小区最多的观赏花木则是西洋杜鹃,与映山红花期相若,一样开在清明前后,但西洋杜鹃总归缺乏映山红那股蓬勃的灵气与泼辣的野气。
清明多雨潮湿,楼下空地几丛艾,见风长,日日不同,枝枝叶叶间散发出粗朴的生命力令人惊叹。福建人有一句祝福孩子的话:一暝长一寸。艾在清明的熏风下,较之孩子的成长,要快速得多,至少一暝三寸。
毕竟是晚春了,气温渐升,杏桃海棠,花事皆了。红叶李早早将一身浅粉谢了,徒剩一树绛红叶子披披历历,每一节枝条上均遍布星辰般密集的小果子,毛茸茸的,仿佛不敢肆意长大。最壮观的要数杏树,拇指大的青果隐于繁密的叶丛,于四月的风中摇摇晃晃……阳光如金箔,碎金一般散在身上,暖融融的,人陷溺于春懒中一直起不了身,梦一样迷离。
眼界里,均见蓬勃的生命力。正午时分,小区上空开始飘起柳絮,纷纷扰扰的,犹如一个人静默的心思,纵然启口,也是无法言明的。那些柳絮飘飘摇摇的,如山泉绕壁,最终于池塘里安身,清晨路过,仿佛下了一夜细雪……亦如一首浅淡的诗,让人恍惚无言。
四月,真是迷离的月份。合宜静坐,冥思,抑或抱着小婴儿坐在紫藤花下,婴儿的乳香与紫藤花的芳香热烈呼应,彼此交集,让人昏眩……小区一架紫藤,逾十余年,终于将整条木架缠绕得密不透风了,一条条触须肆意生长,耸立着直往虚空中去了。近旁一两株香樟,一年年静默如谜,佛一样禅定。紫藤花天性热烈奔放,花开如开闸泄洪,一路奔涌,势不可挡,甚至将自己的花一串串大胆挂在香樟树冠。远看,这些借道而来的紫花,同样披历直下,香樟树愈发庄重肃穆。
微温的夜里,紫藤开花仿佛有微响。翌日,又是清朗的一天,微风拂过面颊……春月在天,万物沉浸于紫色梦境中。
一年一度,日子又过到襟怀坦白的晚春,适合听听德沃夏克的《回故乡》。童年的应许之地,也是一个人精神上的故乡。春的进程,好比一个人的童年。童年是没有边界的,童年也是一个人独自走在春夜,天上挂着细月,什么都有了。四月的春夜下,当樟树散发清淡香气,总会叫人想起童年,以及遥远的永不再来的往事,如昙花悄悄打开花瓣那么宁静,一颗心瞬间被虚空中的香气照亮,不再忧惧。
凌晨五点,窗外小鸟叽叽喳喳,大风来来去去,樟树橘红色的新叶蝴蝶一样翻飞,如同波格莱里奇弹奏的勃拉姆斯钢琴小品,雪洞一般的音符,一如永生的春日。仿佛一夜间的事情,晚樱大面积怒放,蓬勃而热烈。
早晨,前往菜市途中,路过一条小河。河面上同样铺满一层层柳絮,熏风徐徐,将细淡的柳絮稍微拂一拂,青碧色波光重新显现,远望之,整个河面犹如一匹绸缎,有秘而不宣的潋滟之美,青碧底子上,点缀着丝丝缕缕的白絮,一波一波地,在四月荡漾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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