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予兮
小时候,我天真地以为,每个节日存在的意义,就是享用它的美食。这些食物堪称节日的灵魂,如若少了缺了,节日便不再活色生香,只能沦为一个个空洞的符号。如汤圆之于元宵,月饼之于中秋,甚至青团之于清明,凡称得上节日的日子,总期待能一饱口福。所有的节日里,我最喜端午,因为端午的吃食最为丰富,粽子、黄鳝、咸鸭蛋、雄黄酒等等,不一而足。其中又以粽子印象最深。
打我记事起,每逢端午,我都爱站在祖母身边,看她裹粽子。祖母做的粽子,朴素,简单,用料扎实。肉粽泛着金黄的油,一块肉夹在其中,肥瘦相间,糯米粒儿颗颗饱满;赤豆粽滋味寡淡,需蘸上白糖或蜂蜜才有一丝甜味。
随着年龄增长,我也曾在他乡尝过不同风味的粽子。一次和朋友去湖源乡,在他家吃到了灰汤粽。朋友父亲介绍说,灰汤粽的精华就在“灰汤”这一介质上。要选品质好的稻草烧制成灰,再放入容器中灌水溶解,而后滤去杂质,用过滤后的水浸泡糯米,包出的粽子呈浅咖色,带一丝碱味,它比普通粽子更有韧劲,香味也更浓。大学时候,我曾到台湾做交换生,上小说课的老师专门为我们带来自家妈妈包的粽子,满满一袋,沉甸甸的。粽子用黑米做成,乌黑油亮,糯韧松软。里面裹着花生、蛋黄和腌肉,小心翼翼地咬上一口,竟收获了满口的鲜香。仔细一看,才知道米粒之间还颇为用心地掺着碎碎的鱼干和虾干,使每一粒米都沾染上海鲜的香味,回味无穷,我将它称为“海鲜粽”。
尝着他乡的粽子,我常莫名怀念起祖母的粽子来。它的工序不如灰汤粽那般独特,食材也没有海鲜粽那样丰富,但无比简单的包扎和用料,却裹着最质朴,最纯粹,也最真切的情意。那一瞬间,我突然理解了汉代王充说的“大羹必有淡味,至宝必有瑕秽,大简必有大好,良工必有不巧”。
今年端午前夕,不出意外又接到祖母的电话,让我回家吃粽子。因为工作繁忙,我试图拒绝,却抵不过她再三念叨,只得应声,回趟老家。我猫进大厅,倚在厨房门口,悄悄看祖母裹粽子。只见她颤巍巍地将洗完的“箬子”拿到开水里烫,又取出已经泡酥的糯米,还有捆匝粽子的关丝草。随着年岁增长,祖母的动作变得迟缓,折一下箬子,再歇一会,有时她抬头愣愣看着窗外,复又低头裹起来。这样看过去,祖母的背影真小啊,瘦小得如一枚褶皱的纸皮核桃。她手上动作虽然慢,该有的步骤却一道未落下。这个耄耋老人,怀着近乎虔诚的心,裹出了一个个小巧玲珑的粽子。我不禁为起初拒绝了祖母感到羞愧,也许于我们而言,有太多所谓重要的事要完成,待解决,但于她而言,和儿孙一起过端午,吃粽子,就是这世上顶顶重要的事。
我想,祖母的粽子,裹着的不仅仅是儿孙口中糯米的清香,也是她对我们日复一日爱到老去的见证。粽子中裹挟的那一抹带有思念味道的乡愁,落在舌尖上,也永远流淌在我们的心坎上。
(《在舌尖上 在心坎上》由贵阳日报为您提供,转载请注明来源,未经书面授权许可,不得转载或镜像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