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寒
1994年,我在老家的日报上发表了我的第一首诗。2024年,我进入文学这个行当30年了。几个月前,我见到了编发我第一首诗的责任编辑,他已经是位老人,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,我并不知道这种紧握意味着什么,那一瞬间我有些茫然。尽管如此,我还是很清楚地知道,能写点东西,还是挺值得的。
前几天刷到几条短视频,说的是几位在网络上写作的人的故事。其中一位是生活在上海的74岁老人,名字叫沈东生,他在番茄小说上连载了40万字的小说。出于好奇,我打开他的小说看了几页,文字单刀直入、干净利落,使我想到金宇澄的《繁花》,当年《繁花》也是这么连载后被关注到的。
关于沈东生的视频,有一个细节打动了我:他说自己1983年就在《萌芽》上发表了小说。1983年,那是一个多么遥远的年份,那个年代许多写作者可以凭借一篇小说一夜成名,这个叫沈东生的人起点是很高的,因为后来不少年轻人凭借在《萌芽》上的一篇小说而一跃成为一代写作者的代表,沈东生为什么放弃了继续写作,要等到近40年后才再次提起笔呢?
还有一个短视频,说的是一个叫张旭涛的武汉人,他很早之前就在《楚天都市报》发表过文字,虽然很短,顶多算“豆腐块”,但那也算发表,且他发表了不止一篇文章。那么,又是什么原因让他在六旬以后又重拾作家梦?视频里也有一个细节让我过目难忘:他的爱人曾强烈反对他从事写作,他的草稿有许多被付之一炬,那些被他抢救过来的残稿看了让人心酸。视频里又说,他爱人曾背着他偷偷去买发表他文章的《楚天都市报》看,这一个镜头,让我心里五味杂陈。
洗碗工飞扬,亦是“素人写作”大军中的一员,这位婚姻失败的大姐,生活与情感均历尽艰辛,但她给自己番茄小说的主页起了个名字叫“雷电女超人”,她写自己幻想中的救人故事,也打算拿自己的婚姻经历“开刀”,她在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之间徘徊,我看着视频里她的面容和表情,觉得她身上梦想的激情和现实的煎熬同时存在,但如果没有写作,恐怕就只剩下后者了。写作让她被听见、被看见,这就意味着未来还有另一种可能。
被这三位网络写作者吸引,是因为在他们身上我看到了不同阶段的自己,我有可能是沈东生,抑或是张旭涛,要不就是飞扬……我稍微与他们有一些不同的是,在过去30年无数次想要放弃写作的时候,又把扔在地上的笔捡了起来。除此之外,我又有什么特别值得一说的呢,我的生活与他们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,我的能力与认知也并无什么特别值得称道之处,要说有什么值得庆幸的,那唯一值得庆幸的是,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比写作更难的事情有太多太多,而写作,只需要一个人一支笔,就可以独自面对世界。直白点说,我是因为懒惰才选择了写作,我是因为恐惧才选择了写作,我是因为虚荣才选择了写作……
他们比我勇敢。假如我是他们,我大概率是没有办法做到从零开始,用一个又一个字去建造自己的世界,因为我很确切地知道,这太难了,这种难,不是千人拥挤于独木桥的那种难,而是要面对一个庞大的、未知的领域,坚定地踏出第一步的那种难。回想了一下,从1994年写下第一首所谓的“作品”迄今为止,走过的那些弯路,写过的那些废稿,体验的那些无望,以及明知南墙很远也要去撞的孤独……这些都决定了假如可以重来,或许不会开始。他们要么在终止多年之后再次启程,要么从一张白纸开始写起,这样的勇气,不是谁都有的。
他们的独特无法被取代。当AI写作更多被接受的时候,最本真、原始甚至是粗粝的生命体验,就变得尤其珍贵。写作的技巧会让作品变得顺畅,但让作品最饱满的,还是个体独一无二的人生感受。我在看这几位写作者的视频时,觉得他们的形象和他们的作品是混为一体的,他们在写作笔下的文字,笔下的文字也会反过来塑造他们,当他们在接受采访时语言停顿的瞬间,他们思考的样貌,其实就是文学的样貌,这样的文学外在体现是很奢侈的。
谁的写作之路会容易呢?无论是著名作家、还是在一字一句实践前行的新人新手,无不在承受各自需要承受的锤炼。文学之路向来泥泞,要不就是布满荆棘,只有走过去回头看,才能看见一路繁花,如何才能做到一路繁花?说简单也简单,那就是不顾一切地往前走,等走到足够远了再回头看,哪怕看不到花树婆娑,也会花影绰绰——以此,与我的那些陌生的写作朋友们共勉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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