素朴小景

■贾长远

从贵阳过来，经修文龙场、过六广河，有一条热闹的街市，叫素朴。

这地方，历史久远。古来，素朴曾是驻军守边和原住民生活的地方。到了明代，奢香夫人开龙场九驿后，辟朵朵坝为乡场。明正德年间，王守仁先生就曾到过这里。崇祯年间，明军在六广河北岸筑古胜城，以拿捏渡口。清初，朝廷把素朴划归黔西州崇善里四甲。‌

这地名，是民国三十年，将“素丰镇”和“朴厚乡”两地捏在一起，称作了“素朴”。在黔地高原，有些地名倒过来念饶有趣味。倘拿“素朴”念作“朴素”，意义说得过去。又如附近有一地叫“雨朵”的，意为“雨如花朵”，那反过来念作“躲雨”，也不生硬。

故而，来赶素朴街市，就带上了朴素的味道。

那是腊月里的晴天，离过年也就隔着两三天光阴。望不到尽头的一条通街，横在乌蒙山系之灵博山下，六广河的上面。只见，行商坐贾摩肩接踵，吆喝连天。先人们过去有言“有钱不买腊月货”，大抵是说，那些并不宽余的年头，临近过年，街上的东西少，价钱还贵。

今日光景，“有钱不买腊月货”倒是另一番情状了。满眼望去，货太多了，你看那路两边和小店里，摆上吃的穿的用的玩的，端出打的编的刮的砍的，压断了街。这路中也太密了，人来人往，脚步难移。

一对老人坐着小板凳，面朝篼里的白菜。老汉左手捏着蜡黄的烟杆，右手大拇指按一下烟斗的星火，一口一口地把旱烟的香味逮出来，浓烈的雾气漫到了街市上空。有人来低声问老妈妈菜价，老妈妈慈祥地回了一两句，那人把一背篼白菜称走了。

这边，一汉子把手中物器敲得叮叮当当响，手板车上，早已摊开一堆或敲碎或整块的麻糖。问要一颗尝尝，汉子说随便尝，不要钱。捡了一坨稍大的放到嘴里化着，甜到心尖儿上去了。

那边，妇人的黄粑用包谷叶包了，细棕索儿捆扎，黄澄澄的，堆得像小山，在案板上冒热气。妇人力气大，单手就提几袋子上了三轮车，她说，准备运往别处去。妇人切了两三片请路人尝尝。妇人说这二三十年来，她都是做黄粑生意，起先从别人手里接过来卖，见做得长久了，即在前几年作主，把男人从外省喊回来。自家创业，又蒸又卖，很在行。

黄粑又糯又香，糯米和玉米掺和匀净蒸出来的。想着过年要走亲戚的，便问妇人称了几十斤。正要离去，那妇人说，你们喜欢的话，再吃一个。即顺手捡一个大的递了过来。

边走边咀嚼，黄粑把肚皮填了半饱。边走着，顺路从小贩口袋里抓了些葵花、花生剥了吃，又要了些小桔、糖果，也没付过钱。小贩们高兴，因为你看得起他们种出来的果实。

再看那烙得冒烟的臭豆腐，像九宫格，摆在穹型的锅上，守摊的小姑娘拿竹筷一片一片地拈，翻来翻去，她手艺灵巧。问食客闻着香不香，食客说再多点辣椒，她朝食客端着的豆腐片上多撒了些辣椒面。

腊月年场，引得十里八乡的山民和四面八方的小贩，闲来聚会，有买有卖。拣三五个糯米粑，打一两壶酒，削一条胖甘蔗，称几十斤水果，这些，是山民们过年的盛情之物啊。

在高原上赶年场，看到勤劳贤惠的妇女，让人想起了奢香。六百多年前土司家管着很宽的地盘，奢香是土司家妻子，她和水西妇女们纯朴素净的遗风，吹到了如今。看到那些面和心善的汉子，让人想到了五百多年前的阳明先生，他应邀来到素朴，为土司家重建象祠书写文章，以纪念和歌颂象之仁德。他又称山民们为“未琢之璞、未绳之木”，可以教化，这遗风吹到了现在。

这六广河岸上的街市，这乌蒙山脉的烟火，绵延不绝，生生不息。以至于在这街市上穿梭，直让人心痒痒，巴不得都买下来。却又不能样样都买得下来，毕竟心再大，也装不下这条街市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