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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万和春住

来源:贵阳日报     2025年04月30日        版次:A07    作者:

■予兮

每年冬天刚到,我就开始盼望春天。当凛冽的寒风直直灌进脖子,冻得人手脚冰凉、双颊通红时,我总是打着哆嗦,在心里祈祷,春天啊,你快些来。因此,气温稍有回升,我和男友便迫不及待地出门寻找春天。

春是不难找的,尤其是我们去的东方梅园。梅园坐落在湖州市长兴县,内有品种各异姿态百魅的梅花,龙游梅、绿萼梅、美人梅、垂枝梅、宫粉梅……从远处看,是一片片红霞,开得绚烂恣意,轰轰烈烈;走在小径上近了瞧,常有一枝红梅斜逸出来,交错的枝桠将蔚蓝的天裁成不规则的小格子,修长的枝条也挡了人的路。

我知道,那是独属于春的灵动与意趣——她像个俏皮小丫头,兴冲冲降临大地,怀揣几分羞涩,几分好奇,还有几分顽劣。但凡见到一整片完好无损的色彩,便忍不住上前凑热闹,好让这世间多一点意料之外的缤纷。于是,灰黑的岩石里探出一抹嫩绿,那是春草使尽浑身解数,宣告胜利;碧蓝的湖面上间或有一点点浅粉,是随性的桃花瓣儿,任凭湖面泛起的波纹送自己远行;棕色的泥土里隐约可见雪白,是零落的梨花碾成了泥,仍有暗香如故……不得不承认,三月的春是有雅兴,有情绪,且擅折腾的。

也不知是因为春来得太早,还是她折腾过了头,没过两天,气温骤降,阴雨连绵,全然不见往日生机。欲开车出门去,灰蒙蒙的天,转眼凋败的花草,大街上稀稀落落的行人,哪里还有春的踪影?古人云“若到江南赶上春,千万和春住”,看来,在三月的江南,“赶上春”不难,“和春住”却并非易事。

因为连日阴冷的天气,我和男友被迫放弃出行计划,宅家研究菜谱。今天做的是香椿炒饭,男友负责掌勺,我打下手。香椿有红、绿两种颜色,平日做菜用的香椿洗净后是暗红、深红抑或紫红的。之所以不那么确切,是因在我心中,这些词无一能精准描绘出香椿的颜色。香椿的红,不似春天盎然的花朵,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它蓬勃、热闹的生命力,而是要你用心去体悟、去发现,原来世间还有这样一种红,它热烈而不张扬,含蓄却不卑微,它美得丰盈,美得纯粹,大有“繁华落尽见真淳”之感。将这样的香椿焯水后切碎,炒进饭里,香气四溢。吃上一口,咂摸品味,顿觉唇齿留香,回味无穷。我于是了悟,想必春从未离开,它以另一种形态逗留在我的舌尖。

由此我想到,何处不是春呢?在风和日丽的午后,漫步太湖边,湖水时而平静时而澎湃,听一圈圈涟漪悠悠诉说着这座小城不为人知的往事,是一种春天;下雨天开车,前挡风玻璃上,雨珠劈头盖脸砸下来,砸得肆无忌惮,任雨刮器如何卖力也看不清方向,也是一种春天;万籁俱寂的夜晚,端坐在飘窗上,嗅着晚风吹来的草木清香,听小区草丛里的虫鸣此起彼伏、相互应和,是一种春天;百无聊赖的日子里,窝在沙发里重温一部老电影,男友在厨房里做可口的饭菜,刀具落在砧板上的声音整整齐齐、声声入耳,也是一种春天。春有时是姹紫嫣红、千娇百媚,有时亦是暴雨如注、江河泛滥,还有时如同手中的一碗香椿炒饭,简单、质朴、耐人寻味。古人所谓“千万和春住”,也许说的从来都不是季节,而是一份情致,一丝热望,乃至一种涤荡于心间的精神。

诗人周梦蝶说:“你心里有绿色,出门便是草。”是啊,只要在心里装满春天,所有生命长河里被揉皱的灰暗、被忽略的时光,都将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,舒展漫山遍野的郁郁葱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