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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谁棹满溪云》:

解开碑帖里的文化密码

来源:贵阳日报     2025年05月08日        版次:A07    作者:

钱欢青

闫珍珍所著《谁棹满溪云:碑帖的另一种叙事》在书法史维度上解析经典碑帖,并寻幽探微,发掘出碑帖背后的人、历史和诗意。

“解析”不用多说,书中每一篇都围绕一件碑帖展开,对每一件碑帖自然都有详细的解释,并论及其在书法史上的地位。作者往往旁征博引、信手拈来,足见其对书法史用功之深。尤为难得的是,因作者本人习字多年,故而常常有独到的体会。

碑帖背后的人当然也是作者的着力点。《谁棹满溪云》的好处,在于不仅写出某人创作某件书法作品时的情境,更兼及此人的人生和性情,从而让人与作品“水乳交融”“交相呼应”。书中这样的例子太多:隐藏在《平复帖》中那个“恐难平复”的陆机,隐藏在《九成宫醴泉铭》中那个“妩媚”的魏徵,《新岁帖》《寒食帖》背后苏轼和他的朋友们的深情厚谊,《兰亭序》《中秋帖》背后王羲之王献之父子的风神俊朗等等,都写得酣畅淋漓。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有《如果东汉也有乘风破浪的姐姐》一篇中写到的蔡文姬,文章精彩叙述不用多说,这里只抄最后一段,足见作者对写作对象的生命处境共情之深:“历史的洪流之中,个人的命运不堪一击,但即使是太平盛世,也有‘屈贾谊于长沙’‘窜梁鸿于海曲’,即使生逢乱世,也有蔡文姬这样风华绝代的奇女子。她以乘风破浪的姿态在红尘里绽放,低吟浅唱着自己的绝世传奇。”

如果说书法诞生于书法家的人生处境,那么书法家的人生处境背后,当然勾连着复杂的历史,也因此,《谁棹满溪云》中的每一篇都和历史有关,尤其东晋历史着墨尤多。而且也因为是由人而及历史,且多能紧贴人物内心进行故事化叙述,所以读来既有温度又引人入胜。如书中写陆机《平复帖》的最后一个章节,作者是这样写的:“王羲之出生的那一年,陆机遇害。在洛阳,陆机做了一个醒不来的梦,他梦见车轮被黑色的车帷缠住。他脱下军装,换上白色便服帽,以平民的身份与来者相见。……来的人叫牵秀,是曾经的部下。……牵秀奉司马颖之命来杀他,只是因为,他是被公投出来的替罪羊而已。此时陆机才想起:‘华亭鹤唳,岂可复闻乎!’陆机看不到的是,他的儿子、弟弟相继被处死,江东第一家族几被灭门。他的部下孙拯被夷三族,孙拯的门人为‘二陆’喊冤,一并被杀。自此,东吴士族无人再敢涉足中原。”

由碑帖而书法,而人,而历史,《谁棹满溪云》为我们呈现了碑帖背后深广的“背景”,这“背景”是如此重要,直让简单的碑帖重回历史情境“复活”。其效果,好比我们在博物馆里看一件展柜里的精美文物,往往不明所以,但当深度了解了文物背后的一切,那种获得感是比单纯看文物要大出很多倍。

最后还想说一说书中令我感动的一篇,是围绕《十三行》写的《曾是惊鸿照影来》。作者不仅写到王献之、曹植、朱彝尊,写到陆游、吴昌硕,还写到了《卧虎藏龙》,写到了张爱玲,字里行间百转千折,到最后竟汇流成令人慨叹的情感悸动——“美国作家塞林格在《破碎故事之心》里写道:‘有人认为爱是性,是婚姻,是清晨六点的吻,是生一堆孩子,也许真是这样的。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?我觉得爱是想触碰又收回的手。’而对我们的古人来说,爱是‘惊鸿照影’、爱是‘明月前身’、爱是‘流风回雪’,爱是‘共眠一舸听秋雨,小簟轻衾各自寒’,爱是通篇没有一个爱字、却句句都是爱。”

《曾是惊鸿照影来》让我相信,真正的美和诗意,值得我们一次又一次抵达,只要呈现这美和诗意的文字是恳切的、赤诚的。就像这本《谁棹满溪云》告诉我们的:只要我们能长久地凝望某一件事物,比如碑帖,细细探寻其中的文化和情感密码,就一定能找到古今相通的精神慰藉和盎然诗意。

就像,当我们破碎地奔忙于钢筋水泥的现代森林,低声吟一句“不知船上月,谁棹满溪云”,心里会有多么巨大的安慰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