‌·

我从山中来

来源:贵阳日报     2025年10月12日        版次:A03    作者:

■一寒

一进山,心就安静了下来。山道弯弯,车缓慢爬坡,我故意如此,是想延长并深度体会这安静。从家到山,上百里路被一条高速公路压缩成50分钟车程。只需要这么点时间,就可以切换心境,值得。

进入山中,松涛在目光所及之处,如海浪般慵懒地波动着。松涛之所以叫松涛,就因为这浪,这波动。仔细观察了一会儿,我觉得不把松涛形容成绿色的绸缎是对的,绸缎太轻盈、柔美了。松涛的表面是平整的,但它的内部参差不齐,树木上的枝叶在碰撞着。它们在跳舞。树木一起跳舞的时候就形成了松涛,它们很有集体意识,倒也不是刻意演给人看,它们哪里知道远处有人眺望?它们不过是在风的鼓舞下,不约而同地跳舞。它们跳得沉稳,间或伴着叹息,那叹息里藏着古老的喜悦。

峡谷中的岩石,巨大、裸露、圆润,滚落在峡谷里,像是被谁扔过来的,从此就落地扎根。岩石也是可以扎根的,它们也像树一样,只是岩石不长叶子,它们只长心思和智慧。岩石也一样承接露水,仰望星空,身上渐渐长起了青苔,有了青苔的岩石就不叫岩石了,它是一个生命体。在山中,时常可以感受到疏离与紧密,疏离的是那些沉闷的石头,哪怕相距不过一两米,它们也几十万年不说一句话;紧密的是那些植物们,它们每天勾肩搭背,窃窃私语,不管有没有风来,都有说不完的话。

山路上有松针、虫子、碎砾。松针的脚感是软的,虫子不怕人,砾石踩上去发出悦耳的声音,一千年前的山路上就有这些,一千年后的山路仍然有这些。道路与时间在山中是可以捆绑在一起的,走在山路上,就是走在时间的轨或轴上。山路让人忘记了时间的存在。到处都给人一种错觉,被摄入眼睛的一切,都不再是物体本身,而成为时间的化身。谁说时间无形且抓不住?在山里就可以。你捡起一粒石子扔向峡谷,就像把秒针扔向了时间海,一万根松针就是一万根秒针,想想你在扔石子的时候,就站在秒针铺就的地毯上,多奇妙。

走向山的尽头。山是有尽头的,人翻不过去的山,就是人能力的尽头。人无奈的时候,就会觉得尽头到了。不过这样的时刻发生在山里的时候,人感受到的不是苦恼,而是喜悦和幸福,因为人看到了久违的荒蛮。所谓山的荒蛮,其实就是人迹罕至的缘故,你会无比确切地觉得,自己所处之地,几万年前就是这样,一切都是野生的,没有丝毫人工的痕迹。人在这野生的环境中,会觉得惭愧,想走,再抱拳说一句“打搅了”。但每每这样的时刻,山风会忽然吹来,这是一种挽留——山在把它的荒蛮演给你看。《西游记》里常说“天上一日,人间一年”,在山里也是,“山中才一日,人间已一年”。带着这样的印象,回到城市里,回到滚滚加速的时间大河里,“一年”没有使人变老,反而觉得年轻了些,于是,感谢山,怀念山,隔段时间又想去山里。

其实想去的不仅是山里,是想躲在被山环绕的时间峡谷中,把人的功能里属于器械化的那一面尽可能去掉,每次都奏效。如果记得的话,从山里回来时,带一根松针回来,放在办公桌上,咖啡杯边,偶尔看一眼,相信会有很多让你浮想联翩的画面在脑海里产生,那时你内心会轻叹一声:哦,原来我刚从山中来。